寻找传统手工艺文化的救赎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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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祥和他的折纸作品

“20万元的银行贷款利息不还，10月份的房租不交，自己一手开办的折纸艺术咨询推广中心就将难以为继。”咬牙卖掉住了十多年的房，河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石家庄折纸艺人张英祥看着屋里的家具被一件件搬出，忍不住老泪纵横。即使是这样，一个多月后的今天，因为没有后续资金投入，张英祥潜心开发的折纸教程只能在仓库里尘封。

因为资金缺乏、传承人难觅以及自身局限性等原因，面临窘境的传统手工艺制作(技能)文化传播者不止张英祥一个。对于承载了丰富民俗文化内涵，传统技术思想与造物经验、兼具“实用”与“审美”、物质与精神双重属性的传统手工艺制作(技能)文化，如何保护与传播，已经成为业界及相关部门不容忽视的问题。

唯一的遗憾是这门手艺没有传人

“将自己从艺40余年折纸经验转化为文字和理论，我用去了整整5年时间。今年春天，我又自费花30万元请人制作、印刷了折纸教程的光盘及文字资料。仅仅是这些，我已经花光了积蓄，还搭上住了十多年的房子。”10月18日，张英祥打开一套满是灰尘的折纸教程箱子，里面是8张光盘、一套折纸艺术指导资料以及共15套、377张折纸作品教材原料。

折纸又称“工艺折纸”，是一种以纸张折成各种不同形状的艺术活动。1971年，12岁的张英祥折纸时被一位民间艺人发现并收为徒，进行了两年系统学习，此后便一直没有放弃。2006年6月下岗后，张英祥开办了天祥折纸艺术咨询服务中心，一门心思研究起折纸技艺的整理、创新和推广。但折纸教程的推广并不理想。没钱发工资，仅有的几个学员也改做其他工作了。“人总得吃饭。没有政策和资金支持，民间艺术的普及和推广只能是独木难支。”看着尘封半年多的折纸教程，张英祥很是痛心。

和张英祥一样执着的还有河北省灵寿县糖人艺人张凤仪，当地人称“糖人张”。从去年开始，吹了一辈子糖人的张凤仪苦劝儿子学艺无果后，决心自己贴钱培训弟子，“管吃管住，每月还给300元津贴。不为别的，只为传下自己一辈子积累的一身本事”，然而这份“好意”，至今无人来领。张凤仪吹糖人30多年了，你任说一种动物，他都能吹得惟妙惟肖。“20年前每逢庙会我都去，那会儿大人小孩围着看，每天能挣不少钱，还有羡慕的眼神和众人的赞许。”说到以前的风光，糖人张眼里湿润润的，“那时候好多人都想学，可我心里还有小九九，除了儿子不传给外人”。“我已经60多岁了，唯一的遗憾就是这门祖传的手艺没有传人。”

折纸、糖人等民间传统手工艺制作(技能)都是民俗工艺文化、制作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因为文化生态环境的不断变化，这些一度只能靠口传心授方式才得以承传的手工技艺正面临失传。据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统计，截至2009年，全省一万多项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已有近千项濒危，其中民俗传统手工技能有几十项已无人传承。和张英祥、糖人张有着同样无奈的民间艺人还有很多，没有资金支持、没有展示舞台、他们不仅收不到徒弟，甚至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河北民俗协会副会长袁学俊说，河北每年都有几项民俗手工技能变异或失传，如果不采取措施，几十年后这些手艺将彻底消失。

谁挤占了传统手工艺文化空间

“现在是网上创作3D作品的年代，谁还会玩折纸?”今年9月，河北当地某媒体试图帮助张英祥推广折纸教程时，遭到数家学校断然拒绝。“许多民间艺术需要民俗的支撑，民间民俗文化实际上构成了这些传统手工艺术的文化生态环境。没有了我们自己的年俗文化、民俗文化，与之相应的民间制作工艺自然无所归依。”袁学俊说，网络时代，文化生态环境变化的客观现实，决定了这些基于农业文明的大众文化，必然在工业文明时代走向小众。

产业化发展、职业化培养，曾被认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一根救命稻草。但事实上，传统工艺技能耗时费力的特点使得其传承人的培养及其传播推广难上加难。袁学俊告诉记者，协会每年举办的公益性民俗文化节都会邀请一些像张英祥、张凤仪这样的民间老艺人参加。此前，为帮助张英祥推广折纸教程，协会曾牵线介绍三四个资产过亿的企业家，但折纸毕竟是手工作品，很难批量生产，且储存需要无尘仓库，运输占据空间大，作品成本很高，难以赚取高额利润，这些企业家最终选择了放弃。

花费几年、几十年学到的手艺无法谋生，是这些传统手工艺很难吸引年轻人，并最终从绝技变成绝唱的根本原因。今年10月离开张英祥折纸艺术咨询服务中心的小伙子张亮，选择了去工厂打工。“干了半年，发不了工资。虽然很喜欢折纸，但只能作为业余爱好，最近工作比较忙，那些纸都锁在抽屉里”。

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保护部毛砚副主任介绍说，河北入选省市级文化遗产目录的传统技能和工艺美术类项目近300项，虽然有像蔚县剪纸、藁城宫灯等30多个企业化运作非常成功的项目，但大部分项目都面临资金不足，缺乏发展经验等问题，一直处于难传播，甚至难生存的窘境。和他们倾注了一生心血的工艺技能一样，老手艺人的倔强性格有时候让他们注定“孤绝”。寻找、明确具体的传承人及传承谱系，争取政府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组织的支持、帮助、与外地同行交流共同发展，这些虽然艰难但还有一线生机的路子，因为“是属于手艺之外的东西”，老艺人们似乎并不愿意或习惯过多尝试。

留一点传统文化生态空间

生产性保护是传统民俗手工艺技能的出路之一，但如何让这些蕴含丰富民俗文化因子的东西找到重新融入现实社会的切入点，并通过创新生产、流通、销售等方式转化成为优秀的文化产品，并非易事。河北省文联一位不愿具名的专家认为，尽管有蔚县剪纸艺人设计出剪纸挂历、台历、金箔剪纸等多种产品畅销世界4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成功案例。但过度的商业开发，必然会使某些传统的手工艺制作(技能)发生变异，让它们自身在市场找出路的方法，并不具备普适性。“寻求政府支持不能只停留在向政府要钱的思路上，应该采取灵活多样的形式保留这些传统手工技艺的文化延续性和创造力。”河北省民俗博物馆的王丽介绍说，近年该馆组织民俗手工艺人进社区，给孩子们讲解民俗文化知识、传播工艺技能，很受孩子们欢迎。这说明让年轻人重新热爱民俗文化，并非不可能，关键是做不做、怎么做。另一方面，某些传统手工艺制作(技能)的濒危实际上是一种社会的自然选择。毛砚认为，对于一些很难再走向市场却有艺术价值的传统工艺、艺术，如手工造纸等特殊民俗手工技能已经脱离这个时代，不具备任何生存空间，可以由专家、学者摸清家底，整理精华，通过文字、摄像、录音等手段记录下来，把它最原始、最真实的生存环境和状态送进博物馆保存。

网络虽然挤占了传统手工艺制作技能及文化传播的空间，但其实也提供了机遇。河北省文化厅文化产业处一位工作人员认为，诸如张英祥等老艺人，完全可以借助年轻人通过网络寻找知音，无论是寻找传承人、抑或是寻找产业化发展的合作伙伴，都是一条可以尝试的途径。然而，技艺的传承与技能的传播其实是两回事，对此，老艺人们应该静下心来想想，自己更需要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守住我们自己的价值观，唤起社会对民间文化的重视，才能为包括传统手工艺在内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构建一个良好的生态环境，真正使非物质文化遗产活在我们当中，并一代代传承下去。”袁学俊如是说。